Day 5
求你将我放在你心上如印记,带在你臂上如戳记。——《雅歌8:6》
Park一整夜都没睡好。
像是在脑子里安了个定时闹钟,每隔一两小时,他就会醒来去隔壁看看,拿下吸收了温度的毛巾,重新用冷水泡过、拧干,叠成整整齐齐的方块,给sun敷上,顺便拽过被蹬掉的羽绒被,将sun包成一枚粽子。忙到天将亮,他才倚着床头,闭目休息……
疲倦过后就是一场深眠。等park再一睁眼,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,而sun正趴在床边,安静地看他,他们的脸相距不到一米。
Park直起身子,揉了揉眼。
“几点了?”
一句问话把sun从沉浸的世界拉回。
“唔……差不多……”他支起胳膊看表,“十点。”
……真不错,快要睡满一上午了。Park在心里说。明明要照顾病人,自己却睡得一塌糊涂,他可算不上合格的护工。
默默自责了几句,他把话题绕回到更值得关心的地方:
“你感觉怎么样?哪里不舒服吗?”
“好多了。”为了证明给他看似的,Sun的手背贴上脑门,“不烧了。”
发际线潮湿,面色恢复正常,的确是退烧的表现,但感冒的鼻音很重,也不像之前那般活力十足。
深深的愧疚再次如潮水涌来,park刚想说话,sun抢先一步问道:
“你昨天……守了我一晚上吗?”
Park抿抿唇:“其实不算一晚上……”他笑了,“你看我比你睡得都多。”他本想来点儿小幽默,而sun没笑。
于是严肃起来,“杨,昨天的事情我很抱歉,对不起。”
Sun抱起靠垫,揉捏着棉布一角,声音很轻:“干嘛道歉,我没怪你,又不是你的错……”
“就是我做错了,对不起。”park急切地想减轻罪恶感,“如果做什么可以补偿,我一定尽力。”
说完,他忐忑地等待回音,看着sun先是做了个“不用”的口型,然后把这两个字咽了回去,扁着嘴巴好半天,再然后挑起眉毛:
“补偿的话——”sun特意拉个长音,手掌拍拍身旁的空位,“陪我躺一会儿吧!”
简直坐地起价……
虽然那张喜笑颜开的脸告诉他上当了,park还是乖乖地躺在他身边,脑袋刚一挨到枕头,sun就抖开被子,唰地遮在他们身上。
眼前的光线暗了几许,sun恶作剧得逞的笑却能看得清楚。
在密闭的空间内,两个人脸对脸地侧躺着,互相凝视彼此,中间有那么一点距离,但是早已超出park对“安全线”的定义。很奇怪,他那种犹如隔着透明墙壁的疏离感消失了,每过一分钟,曾经的陌生就融化一些。
Park无声地笑起来。
“笑什么呢?”sun问道。
“我想起小时候经常玩的帐篷游戏了。”
“帐篷游戏?是几个小孩躲在帐篷里玩跳棋那种吗?”
“不太一样,我是一个人,也这样蒙着被子,拿手电筒照来照去的。”park将手指蜷成筒状,模拟当时的动作。
Sun笑开:“怎么不和小朋友一起呢?自己多无聊。”
Park收回手垫着后脑:“那个时候……可能我性格有点怪吧,同龄的孩子不愿意跟我玩,除了游泳,我都自己打发时间。”
Sun沉默了,低声说:“要是我那时候认识你就好了。”
Park笑弯了眼睛:“你那会儿还是小豆丁呢,是你跟我玩还是我帮你换尿片?”
“总拿年纪压我……”sun用中文嘟哝一句。
“什么?”
“没什么……”
在那一刻,sun几乎脱口而出的话语被理智硬塞了回去,起码当下并不是好机会,但他也知道,未来的自己一定不能在这样有口难言的时光中度过。从他成名开始,或者还要更早,有无数的女孩儿向他表白过,他没有被感动,因为他性格当中写着孤傲。却只是在一人面前,灵光乍现的感觉突然涌现时,他想要表达,想像以往一样毫无顾忌,却宛若对待易碎的收藏品,变得极其谨慎,无法为所欲为。
迎上那双含着星光的双眸,他只是微笑说:“我饿了。”
park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:“有胃口说明你快痊愈了。”一边笑着掀开“帐篷”——
“做饭去咯!”
Sun和前两天一样,跳哒哒地围着他打转,park打开冰箱,嘴边浮现笑意。
各种颜色的蔬菜堆成小山,他拣出几样,卷起袖子拿到水下冲洗。
“我来做吧,你去补个觉。”sun望望他的脸,想看出神情里有多少疲惫。
Park擦干手上的水珠,拿起刀开始切蘑菇:“你病着呢,还是我来。”
“感冒嘛,又不是手伤了……”sun嘟嘴,“再说我的手艺可不赖。”
“那么你这个大厨下次再发挥好不好?今天交给我了。”park哄他。
上回的饺子可还让自己心有余悸呢!
Sun不反对了,拎过一把椅子骑坐在上面,下巴垫着椅背。
蘑菇被切成薄片,番茄块如鲜红的花瓣一字排开,奶酪泡在牛奶里融化,park正专注地对付着一根胡萝卜,sun动了逗逗他的心思,悄悄挪过去,手往盛面粉的大碗里一沾,抹到他脸上。
“呀!不要闹呀!”park躲闪不及,两颊多了白白的手指印。
他用前臂蹭去,眯着眼看向跳开的sun,随即也沾了面粉,朝他扑过去。
“好啦好啦!”sun左躲右闪,结果鼻子还是被蹭上一些白。
“我没打算放过你!”park不尽兴地上前“攻击。”
Sun赶紧从桌上拿了一颗西兰花,边挡边挑衅:“来啊!我不怕你!”
Park抽出一条西芹,向击剑那样前刺:“你输定了,快告饶!”
当他伸出胳膊的时候,sun向旁边一闪,抓住他的手腕,往自己怀里带。Park惊慌地后退一大步,挣脱开的同时,裤袋里的手机摔落在地面上,屏幕登时碎成蛛网。
“……”四只眼睛瞪着惨不忍睹的方块。
“这两天有很重要的事情呢……”park咬着唇。
Sun的大脑飞速旋转,想出个好办法。
“这还不简单,”他掏出手机,取下里面的卡片递给park,“我的借你。”
和外界暂时失联,对他而言并非坏事。
当下的情形也只好如此,park换上自己的电话卡,又投身到热火朝天的烹饪事业中去,把已经交换过电话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。
事出仓促,所以当放在餐桌一角的手机唱起歌,他没有想到那是找他的。两个人正大快朵颐,sun习惯性地伸手去拿,而他按了接听并用中文说出“你好”二字之后,那边被噎住的韩语才提醒他接错了电话。
Park连忙越过桌子,直到把手机贴近耳朵,擂鼓般的心跳还是没有停止的迹象。
“东勋哥……啊,是的……嗯嗯……对……”
Sun的视线跟着他游动,听他用自己不懂的语言跟那个人叽叽咕咕,时而拘谨地笑,时而又压低嗓音,最后干脆走出了他的视域。
片刻后,park重新出现在餐桌旁,流露出为难的神色:
“我朋友说晚上小聚,”他颇为无奈地说,“也邀请你一起去。”
该来的还是会来。Sun在副驾驶位坐着,掠过的灯光如五彩线,飘荡于他的眼角。昨天park费尽心思地把他关进阳台,谁想今天因为一通阴差阳错的电话,就不得不带他面对朋友。出行前,park要求他对了好几遍台词,这样一来,如果那位密友无意间问起他为什么替park接了电话,他就可以假惺惺地说他们在街头偶遇并共进午餐,而不是像寄居蟹似的住进park家里长达五天。
Sun扫了眼嘴唇绷成一条直线的park。
街头偶遇……这种漏洞百出的借口亏他想得出,非要急着撇清他们的关系,营造出热情好客的假象。话说回来,谁在乎那个叫什么东勋的怎么想。
相约吃饭的烤肉店位于一条繁华街道的尽头。一见面,姜东勋就给了park一个拥抱,这惹得sun很是不满。
他佯装认真地听park把他们分别介绍给对方,事实上没这必要,他早知道这个穿灰衬衫黑西裤的人是谁了,而在韩国,或者说在park的朋友圈子里,又有谁不认识他呢?
姜东勋很客气地说了句“久仰大名”,跟他握了握手。
他打量着姜东勋——比park高一头,中等身材,戴副无框眼镜,面容纯良无害。可是他看不顺眼,害他感冒这件事本身就能把这人划为敌对势力了。
他们在餐厅里坐定,sun翻看菜谱,每道菜都让人食欲大开,但他的注意力全被有说有笑地跟朋友讨论吃什么的男人吸住了,目光一个劲儿地往过瞟。
他听见姜某人点了一道茄汁羊排,便连头也没抬,状似无意地说:“park不吃羊肉。”
“没关系的……”park略感窘迫。
“你不喜欢吃羊肉,我记得你说过。”
“我是说过,不过也不是……”
“那就吃点别的。”
Sun自作主张地把他们的菜单翻到了另一页。
说不清怎么回事,他的气场让姜东勋没勇气提出异议了,只有把口水咽回肚子。
“请问,可以点餐了吗?”
侍者拿着笔和本子的手激动得发抖,餐厅可不是总有这么亮眼的巨星光顾。
“可以了,谢谢。”
Sun替他们一并点完了菜,合上菜谱,然后又特意吩咐腌制牛排里不要放辣椒。
姜东勋挑眉,用韩语说:“哦……我们park也不爱吃辣椒……”
Park顿时想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sun背靠座椅,留意着他们的互动,当着他的面说自己国家的母语,好像一下子把他踹到了大西洋的另一头。
这种感觉相当使人生厌。
在他头顶快冒火光时,姜东勋又有所动作了,这位不怕死的朋友拿过sun跟前的一只杯子,推到park那边说:“我给你添点饮料。”
空气瞬间结了冰。
“这是我的。”sun冷幽幽地直视着他,一字一句仿佛成了锐利的刀:“抱歉,恐怕你得自己再找一个。”
“杨。”park把手盖在他手腕上。
他不知道这是抚慰还是制止,他只知道,受到温柔的触碰,他收敛了剑拔弩张的阵势,眼底的冷漠逐渐消融。
此时,侍者端来菜品,总算缓解了无话可说的尴尬。
这顿饭三个人吃得都是各怀心事,饭桌上,sun像只螃蟹一般挥舞着烤肉钳,其余两人则程式化地交流着。结束了晚餐,park轻拍sun的腰跟他说回家,sun才乐呵呵地对姜东勋道别。
“刺猬收起刺啦!”朋友在park身边揶揄道,接着深沉地按了按他的肩膀,似乎在说:你可惹了个大麻烦。
Sun系好安全带,等待车外依依惜别的男人们分道扬镳,其中一个,是他最在意的,他将坚定地与他并肩而立,无人可替代,无人能摧毁。
这种意志在今天格外强烈。
他相信,全心全意的付出本身就是一种保护力量,仿佛是一根钢骨做的梁柱,命运如何也穿它不透。他还相信,只要有一瞬间松懈了防备,只要有一分一秒没有捍卫自己的东西,一切就会转瞬被夺走。
冠军如是,park亦如是。
这是我的。刚才他这样说,只有他明白,他不是指那只愚蠢的杯子。